當歌劇遇上劇場魔法的 3 小時，讓聖潔的月亮女神照亮熱情的火焰
諾瑪的角色是複雜的，她既是教徒仰望的女祭司，又同時具備戀人、母親、朋友、導師等多重身份。在著名的 (聖潔女神) 詠嘆調裡可以聽出諾瑪心境的轉折讓這首曲子的技巧要求之高，她的聲音有如一盞明燈，超脫女祭司們的合唱…
跟《諾瑪》(Norma) 的緣分說來挺妙的；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幾年前林伯杰老師在誠品講堂播了一小段這部義大利歌劇大師貝里尼 (Bellini) 的經典作品，當下只覺得女高音的演唱好驚人，沒有鐵肺怎麼唱得出來！接著在兩廳院的表演藝術圖書館借了幾張女高音卡拉絲 (Maria Callas) 的專輯，加深了我對《諾瑪》只有這般傳奇女歌手才能挑戰的印象。時間來到 2021 年，在一場《茶花女》歌劇的推廣講座上，衛武營總監簡文彬再次提到了諾瑪。像是不斷被廣告洗腦，我跟自己說好像應該是去現場看一次的時候了。
1/7 的這一夜我被諾瑪的聲音折服了，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這樣的美聲可是千里難尋！
今天這篇文章要談談《諾瑪》這部作品，還有觀賞衛武營 2022 年重製版的一些心得。
故事：痴情女、負心漢，還加個天真無邪的小三
《諾瑪》的故事嚴格來說不算特別，若發生在現代甚至有點像八點檔的劇情；白話一點來說，劇情大意是說一個外國將軍波利歐內 (Pollione) 到了異地，和當地領袖的女兒諾瑪 (Norma) 談戀愛後又始亂終棄，還讓一起生了兩個小孩的戀人和被蒙在鼓裡的小三雅達姬莎 (Adalgisa) 上演對峙戲碼，最後諾瑪勇敢跟大家說出真相，拉著將軍一起從容赴義(投火殉情)的故事。
和許多偉大的歌劇一樣，本劇其實是一部改編作品，它的故事最早由一位法國詩人Alexandre Soumet 寫下，該作品在巴黎上映的同年被貝里尼發現，後者當時接受米蘭的斯卡拉大劇院 (又稱史卡拉歌劇院，La Scala) 委託要為當年秋冬音樂季寫一齣戲，是故貝里尼趕在 1831 年冬天和當時義大利知名的劇作家羅曼尼 (Felice Romani) 完成了這部曠世歌劇。
歷史會重演，經典也會變成新的靈感，好多橋段我都覺得似曾相似。如諾瑪和雅達姬莎發現彼此是情敵後唱了一首 <Oh! Rimembranza!>(喔 ，何等的記憶！)，馬上讓我聯想到我最愛的法國音樂劇《鐘樓怪人》裡面女主角 Esmeralda 和情敵 Fleur-de-Lys 讚嘆情人的合唱 <Beau Comme Le Soleil> (君似驕陽)。而諾瑪將小孩託付給雅達姬莎 <Deh! con te, con te li prendi> (拜託，請你帶孩子一起走) 的一幕竟跟普契尼《蝴蝶夫人》(Madama Butterfly) 裡蝴蝶自殺前的那幕有些重疊。至於波利歐內身為羅馬派來的總督卻跟高盧德魯伊教主之女的諾瑪談戀愛，不就是早在西元前凱薩被埃及艷后迷的神魂顛倒的翻版嗎？
在此說明一下故事背景，幫讀者惡補一下歐洲史地。諾瑪所在的地區高盧 (Gaul) 在歷史上是凱爾特人 (Celt) 的故鄉，如果你是愛爾蘭踢踏舞劇《火焰之舞》的粉絲可能知道現代愛爾蘭人就是凱爾特族的分支呢！而凱爾特人裡面地位崇高的一群就是德魯伊 (Druid) 了。
德魯伊身份特殊，不但是僧侶，有時也身兼先知、法官、教師等職位。諾瑪的父親歐羅維梭 (Oroveso) 身為德魯伊教的首領，自然無法接受女兒和要併吞自己家園的羅馬人談戀愛，更何況還生了孩子 (這點我其實很是疑問，為什麼諾瑪生了兩個小孩，自己父親跟旗下的女祭司都不知情？)；同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德魯伊教徒對男主角充滿敵意，還有諾瑪的戀愛為什麼會被視為對族人的背叛。
音樂：最難挑戰的女高音，沒有之一
或許你會想，《諾瑪》的劇情一點也不新鮮，為什麼它會這麼有名呢？答案是，能演唱諾瑪的女高音絕對是 Diva 等級的大咖！
廣為人知的歌劇女高音角色，除了莫扎特《魔笛》(The Magic Flute) 的夜后、威爾第《茶花女》(La traviata) 的苦情女主角，可能還有董尼采第 (Donizetti)《拉美莫爾的露琪亞》(Lucia di Lammermoor) 中瘋狂場景的露琪亞，諾瑪對台灣觀眾來說應是比較低調的一位，或許是因為貝里尼在撰寫音樂時為這個女高音設了超高的門檻讓大家都躍躍欲試，卻又不敢輕易嘗試。
諾瑪的角色是複雜的，她既是教徒仰望的女祭司，又同時具備戀人、母親、朋友、導師等多重身份。在第一幕最著名的 <Casta Diva> (聖潔女神) 詠嘆調裡可以聽出諾瑪心境的轉折讓這首曲子的技巧要求之高，她的聲音有如一盞明燈，超脫女祭司們的合唱；一方面她要安撫教徒對羅馬人的日漸不滿，冷酷地表現一教之主的尊榮，並重申對德魯伊的虔誠，另一方面又得承認自己對戀人的著迷讓她無法做好自己的角色，她用花腔女高音帶出了深受愛情折磨的苦澀。
演出諾瑪一角最出名的大概就是現實生活一樣戲劇又悲情的女高音卡拉斯了，鮮少有歌手敢挑戰的角色，她個人在 1948~1965 年間就完成了近 90 場的演出。下面是卡拉斯演唱 <Casta Diva> 的錄音，知道她和船王歐納西斯那段無疾而終戀情的我，在聽這首曲子時特別覺得感傷。這裡有篇文章列出了其他幾位著名的諾瑪演出者。
我同樣很喜歡諾瑪和雅達姬莎的二重唱，除了前面提到兩人分別歌頌情人的<Oh! Rimembranza!>，第二幕開場的抒情詠嘆調 <Mira, o Norma> (看哪，喔諾瑪) 更是兩人互相體諒、達成協議，並重拾友誼的溫柔歌唱，最美的友情不就是這樣了嗎？
個人也私心喜愛第二幕第三景的 <Guerra, guerra!> (戰爭！戰爭！)，這是信徒準備和羅馬軍隊一決勝負的戰鬥歌曲，慷慨激昂的快板讓我聯想到電影《300壯士》裡壯烈犧牲的斯巴達勇者們。
歌手：驚艷的演出讓人回味無窮
衛武營為了 2022 的年度大作請來了曾在《諾瑪》首演場地史卡拉歌劇院受訓的聲樂家左涵瀛，她詮釋的諾瑪震懾全場，花腔女高音炫技的歌唱全無破綻，下半場那一個小時曲折的角色心境跟唱腔，她也信手捻來，讓我甘拜下方，原來這就是拿到義大利普契尼音樂節 (Festival Puccini)《杜蘭朵》女主角演出的實力！
次女高音翁若珮表現同樣出色，不論是和諾瑪或和男主角波利歐內的二重唱都有著柔和又堅毅的聲音，她曾在 2021 年衛武營製作的《茶花女》演出主角的好友芙蘿拉 (Flora) 一角，當時對她沒有特別的印象，這次她真是突破自我了呀！
至於男子組歌手有飾演波利歐內的波蘭男高音阿諾·盧特考斯基 (Arnold Rutkowski) 、男主角好友佛拉維歐 (Flavio) 的演出者林健吉 (他去年同樣參與了《茶花女》的歌劇)，還有擔任諾瑪爸爸歐羅維梭角色的蔡文浩，三人的表現亦可圈可點，不過女子組實在表現太驚豔很難超越。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擔任諾瑪仕女克蘿悌德 (Clotilde) 一角的是從 2020 年《武營歐普拉Let’s Opera!》素人歌劇徵選脫穎而出的黃詩茜。我記得當初看到活動文宣時也心動了一下，但看過預告片裡參賽者的表現實在自嘆不如，自好打消參賽的念頭。
總而言之，衛武營這版《諾瑪》歌手們的唱功真是了得，讓我完全可以忽略想搖醒女主角跟甩男主角一巴掌的衝動，在兩個多小時中沈醉在貝里尼美好的音樂裡。
舞台：夢幻與鏡像超越了時空
《諾瑪》是高雄衛武營的第十部歌劇，也算是個里程碑了，總監簡文彬找來 17 年前合作過的導演黎煥雄，把當年獨具一格的時空交替場景帶回來，這裏有一段當年台新文化藝術基金會幫 2004 年版《諾瑪》拍攝的短片，今昔對照有些很有趣的發現呢！
首先，兩個版本都採用了高低不一的圓形主舞台設計，讓觀眾目光容易聚焦到主角群。又 <Casta Diva> 一曲祈求的聖潔女神就是月亮女神，是故劇中不時出現不同型態的月亮，當聖潔的月光投射在圓形舞台上，陰影成為機關，像是給迷惘的人們一個追求的出口。
再來，如同黎導在演前導聆所提，服裝設計除了沿用古典跟現代交錯的設定，他還增加了「顏色密碼」。我想後者指的應該是諾瑪敢愛敢恨的「紅」，對應雅達姬莎年輕真摯的「藍」；和 2004 年的版本相比，這組顏色密碼確實讓角色對比更鮮明了。
然而，儘管時空跳躍的表現方式頗具匠心，有時太過可能會有反效果。劇中出現火箭升空跟外太空背景有些突兀，換場時背景大辣辣打上的中文短語也讓我疑惑了一下，能理解導演或許是想增添幾分詩情畫意，但個人覺得現代詩意到底和歷史洪流下的《諾瑪》有些許格格不入。這時想起黎導 2017 年那部讓我期待變痛苦的幾米音樂劇作品「地下鐵」，魔幻的舞台固然令人眩目，但過於意識流的喃喃自語會讓觀眾摸不著頭緒，大大降低了作品的可看性。
黎導的說故事功力總的來說還是一流的。去年我對賴聲川《江／雲・之 ／間》舞台劇的雙主線演員安排就很是喜歡，雖然以觀眾角度一開始會有點忙亂，但慢慢進入狀況後就益發覺得有趣。而黎導的《諾瑪》可是在 17 年前就有這種可拉出與觀眾距離的「副文本」設計，讓主角群兩女一男的「鏡像」人物不時穿插，增加互動跟層次感，鏡像演員並不特別搶鏡，也無對話，而是默默地在某個角落發展另一個時空的故事，耐人尋味，也頗具巧思。
寫在最後
算算多年下來，我也看過 4 次台灣製作的歌劇了，這次衛武營的《諾瑪》不論是音樂表現、歌手實力，和舞台設計都屬上乘之作。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是上半場的樂隊表現，坐在二樓後排的我很驚訝完全沒有感受到開場序曲的氣勢，長榮交響樂團在 1/7 這天不知道為什麼聲音有點放不開，理應與磅礴畫面搭配的音樂卻沒有同樣震撼的表現，幸好下半場樂團有慢慢找回正確的聲音，讓我在聽二重唱時還是很享受的。
很高興衛武營的歌劇表演可以滿座 (對比前一個星期的相聲瓦舍有點心傷)，除了一些外國朋友，還看到一些觀眾打扮很隆重，好奇是不是很多外地人專程到高雄欣賞呢？衛武營的節目越來越多元，民眾願意捧場，周邊服務也多了起來，這次還提供「藝玩伴計畫」讓家長在觀賞歌劇時可以把 4~7 歲的小孩託給館方照顧，雖然用不上這個服務，但覺得好貼心呀！
不管怎麼說，看到台灣有能力製作一流的歌劇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改編後的歌劇別有一番風味，古典加了現代元素的編排是讓人驚喜的劇場魔法，夢幻的場景和表現力十足的歌唱更是令人魂牽夢縈，滿心期待下個作品快快登場！
今天文章裡提到的曲子點連結都可以連到影片，好的表演歡迎大家一起欣賞。如果你也喜歡《諾瑪》或同樣是藝文表演愛好者，也可以在底下留言或透過 email 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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